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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菩,本名林俊敏。1981年生,广东揭阳人,文艺学博士。现为广东省作协副主席,中国作协第十届全国委员会委员,中国作协网络文学委员会委员。2005年开始创作发表作品,独立创作并结集出版文学专著17本。代表作品有《山海经密码》《山海经·候人兮猗》《十三行》《边戎》《东海屠》《陆海巨宦》《唐骑》《桐宫之囚》等。
由“80后”网络文学作家阿菩创作的《山海经密码》系列,再现了上古时代的地理及人文风俗。从串联起夏朝、商朝、周朝、秦朝始祖人物的《山海经·候人兮猗》,到表现清朝时期世界商战的小说《十三行》,热衷历史题材网络小说创作的阿菩已从事网络文学写作17年,出版著作17本。身兼网络作家和文学批评家双重身份,阿菩对历史题材网络文学的创作有什么样的心得?面对汹涌而来的“Z世代”网络文学创作者,他对整个网文行业又有何期许?日前,笔者与阿菩进行了面对面的交流。
“以史为本、合理想象是我的创作原则”
张富丽:《山海经》是一部中国人耳熟能详的书,从先秦至今,人们对它的演绎从未停歇,您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要以《山海经》为题材进行文学创作的?
阿 菩:我第一次深入接触《山海经》是在大学本科读书期间。我的老师刘晓春是中国民俗学大师钟敬文先生的弟子,当年教授我们民间文学和民俗学,其中一堂课讲到了《山海经》,我印象极为深刻。老师的启发犹如向我敞开了一扇未知的但充满无限想象的大门,于是在课后我自己搜罗了许多有关《山海经》的书籍和论文,知道了《山海经》在近代学术中有非常特殊的存在意义,傅斯年、顾颉刚、鲁迅等都投入了相当多的研究精力。大学四年,我收集了市面上关于《山海经》的各种版本,注释本、插图本、白话本、全译彩图本等,但这些版本要么太深奥、要么太枯燥。怎样才能让更多人读懂《山海经》?我想用好看的小说的形式把这些故事重写一遍。后来,我开始进行关于《山海经》的网络小说创作时,就不自觉地将这方面的知识和感悟运用了进去,没想到将学术积累和文学创作以及网络传播相结合,竟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张富丽:最初,您是怎么进入网络文学创作的?
阿 菩:我创作《山海经密码》是在本科毕业之后。那时我是一名商业周刊的记者,工作一年后想重返校园继续读书。一次偶然机会,学校一名教授提醒我:网络文学很热门,可以看看能否作为学术研究的一个方向。之后我找了不少网络文学作品来读,觉得很有趣,为了更好地做学术,就决定“伪装”成一个作者打进网络文学的圈子。于是,我边工作边写作,每天晚上下班后写作两个小时,然后赶在零点之前,在网站上进行更新。我的第一部作品《桐宫之囚》也就是后来的畅销书《山海经密码》就这样完成了。2006年夏秋,我收到了暨南大学硕士研究生的录取通知书,还拿到了商业网站第一个签约合同,这两个契机让我更坚定了网络文学的创作道路。
张富丽:在小说《十三行》中,您把目光拉回到了曾经辉煌的广州十三行,这说明您的兴趣点开始更聚焦于发生在身边的历史吗?
阿 菩:近年来,在对史书的接触中我开始更关注身边的历史,对近代史的兴趣渐浓。我一直觉得广州的十三行极具魅力,是一座亟待开掘的文学富矿。特殊的历史因素让它的重要程度不亚于晋商、徽商,但却缺少类似“乔家大院”以及“红顶商人胡雪岩”这样影响广泛的文学作品。我原籍潮汕,如今在广州定居,创作《十三行》的初衷很朴实,就是想用文字去还原和重塑广州十三行最具矛盾冲突的历史故事,把这颗“文化遗珠”打磨发亮,让更多人通过小说认识广州,认识岭南的历史传奇魅力。
对我来说,神话和历史这两个领域其实是同一个东西,都是历史。我所写的神话基本不涉及中古与近古神话,主要是上古神话。上古神话的讲述者认为自己写的就是事实。神话是一个民族蒙昧时期的历史记录,只是因为认知水平问题,部落巫师们只能以他们的认知能力来传颂事件。所以我写神话会尽可能地回归到神话研究本身,从《史记》《天问》以及顾颉刚、傅斯年以来对上古历史的研究总结,以及近十年来随着新出土文物所带来的对上古历史的新解读,在此基础上进行创作,将研究所得小说化,而不是按照自己的需求去运用这些神话元素,可以说是一种尽量的“述而不作”,按照历史去阐述,用研究心得展开想象。从这个角度而言,写《山海经》和写《十三行》就是一以贯之了,只是写作表现的年代不同,所以展现了不同的风貌。
张富丽:从本科、硕士到博士,似乎您的每一段求学经历都会成为您下一部作品的积淀?
阿 菩:是的,比如我本科时期研究民俗学,从本科毕业到硕士阶段,我创作发表了90万字的长篇历史神话小说《桐宫之囚》(《山海经密码》)。它以《史记》中关于夏末商初的历史记载为基础,以屈原《天问》中关于上古巫术与神话的描写为人物原型,重现了那段时期的政治斗争、军事斗争与神话传说。而写《十三行》的史料积累则来源于硕士阶段,我硕士研究的是明清史中的中西文化交流史。2015年,我回到暨南大学攻读文艺学博士。尽管学业压力很大,但回到校园之后我的状态却格外好。因为我在之前研读中西文化交流史的文献时,在十三行的史料中发现了许多有趣的商业数字,而这些看起来枯燥无味的数字会给人以无限想象。我会设想这些数字之间、票据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样的故事。通过再进一步深入的研究,我接触了很多关于粤商、闽商、十三行的史料,并积累了很多素材。在读博期间,我结合史实进行想象,以曾经作为中国商业及金融帝国半壁江山的广州十三行为蓝本,将那段历史中惊心动魄的商海沉浮以及清代国家的历史面貌进行还原,创作了《大清首富》(又名《十三行》)。后来我写的历史小说基本集中在沿海,集中在中西文化交流领域,因为这刚好就是我上学期间所接触的史料领域。
张富丽:2005年您创作《山海经密码》的时候,西方奇幻文学作品当时在社会上影响很大,您为何要选择以中国神话作为小说内容带领读者重返东方传说?
阿 菩:的确,当时奇幻小说成为了想象类网络文学的主流。我一方面对此有所汲取,另一方面也对本土作品中过多的“西式想象”感到一丝焦虑,担心它们可能影响青少年读者的文化审美。其实不仅有我创作的《山海经密码》,还有之前萧鼎创作的《诛仙》等,这些取材于东方神话、奇幻仙侠流派的作品,在网络文学界播下了一颗颗种子,打破了西方魔幻对中国奇幻市场的垄断,更将东方的玄幻题材推向了海外。到现在,东方文化色彩和风格已成为同类网络文学中的主流取向。
“以创作促研究将是我未来努力的方向”
张富丽:和其他网络作家相比,您的创作有哪些不同之处,优势在哪里?
阿 菩:大部分网络作者基本属于天赋写作,在江湖历练中形成自己的风格与能力,我则在进行网络小说写作之前,已经接受了体系完整的文学理论教育,因此对于写作中的人物塑造、情节构建、环境铺排全都是有理论指导的。“学院派”写作的好处是架构清晰、节奏明确、能发能收、不易崩盘,熟悉前人已经拥有的各种成熟的写作技巧,但坏处也在这里:容易被固有的写作技巧所桎梏。因此如何在套路与反套路、匠气与灵气之间取得平衡,是我这些年面临的最大问题。
张富丽:目前,“Z世代”的网络作家已经占据了网络文学作家的半壁江山。中国作协举办的网络文学排行榜里就专门设置了“新人新作榜”,您怎么看待它的设置?
阿 菩:中国网络文学已经发展了20年,部分强有力的老作者已经形成了固定的粉丝群与影响力,在这种情况下,设立新人榜有利于新作者冒头,也能防止榜单被“老面孔”长期垄断。
现在网络文学已经产生了明显的分野,有一批网络作者不再过度依靠现在的订阅和流量,而转身从别的领域获取回报,而新人们却很难一下子进入这个领域,他们大多数还是要冲榜、拼流量,所以大家竞争的领域不在一个舞台上。而那个“更大的舞台”就是中国的文化文学市场,这个市场不是好书太多而是太少,整个市场对好书还是处于饥渴状态。我密切关注着同行作品,真心希望有实力的新人越多越好。同时我也在关注着网络文学本身的发展。如果说,网络文学作家是三到五年为一个代际的话,我们已经翻了三五代人了。新的代际有新的类型、作者和读者,而我们有我们的优势与人生积淀,这些东西现在可以拿来酿酒了。我们可以写一些现实主义的东西,写一些有可能进入文学史视野的东西。
张富丽:您如何看待网络文学跟传统文学的关系?中国作协发布的《2020中国网络文学蓝皮书》强调,网络文学主流化、精品化趋势更加清晰,您对此如何理解?
阿 菩:网络文学是文学介质电子化、传播网络化的一个必然的发展阶段,它是传统文学的继承和发展,也是所有文学形式在未来的归处。在这个趋势下,网络文学必将突破现有的以长篇连载小说为主体的局限,而成为包罗万象的载体。同时,因为创作方式和阅读体验的改变,网络文学的审美、形式也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今网络小说的经典化远未成为一个事实,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最为重要的任务就在于维护网络小说创新所必需的多元化的产业氛围。事实上,不论是中国还是西方,经典的形成一直伴随着漫长历史过程当中不断的生产、接受、阅读、修改、误读、批评等阶段,也因此,我们对网络小说经典化的形成既要保持一种当下性的视野,同时又要具有一种历史眼光,在此基础上形成的网络小说批评才能够真正发挥其应有的话语效应。
张富丽:近年来出现了网络文学现实题材的创作热潮,您认为这对网络文学的发展有哪些积极意义?
阿 菩:网络文学诞生20年来,一直是偏想象性的,现实类题材的作品因为各种原因比较缺乏,所以的确应该加大现实题材创作力度,适度调整网文的类型、结构,实现浪漫题材与现实题材并重。
近期我有两个题材在做准备,一个是有关新时代的创业故事,以大湾区创业者群像作为书写对象,展望“一带一路”的外拓,写作一个都市商业文学。另一个是近现代关系密切的“侨批”题材,讲近代以来福建、广东人闯南洋的故事。未来我希望自己能更深入地书写岭南地域文化、大湾区历史文化,融入潮汕精神,用自己的键盘回馈乡土,由乡土而中国,由中国而世界,从更小的切口展开更大的写作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