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昧：封闭的城 温暖的心

　　2020年1月23日，腊月二十九，大年三十的前一天。武汉，封城了。

　　从戴口罩到封城，只有短短的三天时间，任谁都有点反应不过来。我这个常年宅家的人，更是反应迟钝，直到封城通知下达的那一天，才发现家中连一只口罩都没有。没有口罩，寸步难行，连去药店抢购的机会都没有，怎么办？这时候，后楼的邻居听说此事，马上送来了两包。感动之余，我要付钱，邻居却说什么都不收，她说，危难之际，就该互帮互助，还谈什么钱？

　　如今封城几近一个月，回首望去，像这样温暖人心的时刻，还有很多很多。

　　最早让我深受感动的，应该是1月20号前后的退票潮。那时我还不知道要戴口罩，一边笑着转发朋友圈调侃武汉人不戴口罩的图片，一边退掉了我妈妈回老家的火车票。我老公开始打电话告知他的父母，我们身处疫区，今年过年，就不回老家了。

　　很快我便得知，许多武汉人都跟我们一样，退掉了出行的车票，放弃了旅游和回老家过年的机会。而彼时彼刻，我们根本不知道要封城，也不知道健康人能传播病毒；我们只是单纯地觉得，做人要自觉，要替他人着想，既然我们身处疫区，就不要大过年地去给人家添堵了。

　　当时刷着朋友圈，看朋友们展示退票的记录，还不觉得有什么。等到封城后再回头看，真是感慨良多。别人看武汉，是壮士扼腕的悲壮；武汉人看武汉，却是热血满怀的感动。

　　我们是经历过非典的一代人，但非典的中心在北京，此次我们却身处疫情的漩涡，情绪上的焦躁远非当年可比。

　　老公只是去充煤气费，都不忘表达自己紧张的心情。可没想到的是，物业老大哥竟临时充当起了心理辅导员的角色，拍着胸脯告诉他：不用慌，无论疫情如何，我们一直在，有任何困难都可以找我们，我们一起解决。

　　在人心没着没落的时候，这样的一句安慰，胜过千言万语，那天老公捏着煤气卡告诉我，直到回到家，他的心还是暖的。

　　暖心的人又岂止物业大叔，因为封城，大家的交流场所主要变成了微信群，无论你在哪个群诉说心中的苦闷，总会有素不相识的人及时出现，安慰、劝说，普及防疫知识和政策，直到你的情绪稳定。还有朋友报名加入了医院志愿者、免费接送医务人员上下班，为物资短缺的单位捐钱捐物……

　　我还记得，全城禁车后，社区工作人员为我们小区送来了免费的蔬菜。这时候，出门采购全凭腿，谁家不缺菜？更何况是免费的。可是，没有一个人去拿。大家都说，要把菜留给最困难的人，留给独居老人，留给不幸染病、在家隔离的人。

　　在这一刻，我除了感动还是感动。我想，这些免费的菜，已不再仅是果腹的食物，它们传递的是国家和政府对疫区人民的关怀，更是全小区居民给予的丝丝暖意。

　　我还记得，有一天，来自北方的医务人员，托朋友向我们小区求助，他们来得太匆忙，没有带足保暖用品，而武汉封城，购买不便，问我们能不能帮帮他们。

　　他们求助的时候，大概也没报太大的希望，毕竟大家都一样，不方便出门买东西。

　　那这忙帮不帮？帮，当然帮！他们不辞万里，冒着危险来支援武汉，我们怎能让他们冻着！没法出门采购，我们就捐自用的！

　　小区每一栋楼的居民都马上行动起来，自己穿的保暖秋衣，床上的电热毯，准备明天用的暖宝宝，正抱在怀里的热水袋……甚至衣柜里的厚袜子。短短不到一小时的时间，大家就把东西都准备好了。

　　可是，封城期间，大家是不能随便下楼的，东西准备好了，怎么拿下去？难道就这样算了？当然不行！没有办法，我们想办法。家里有绳子的，用绳子吊下去。没有绳子的，多包几层，扔下去！

　　很快，每一栋楼下都堆满了保暖用品，小区热心的志愿者单枪匹马、全副武装地出门，把东西捡起来，整理好，再委托骑手小哥送去了医院。

　　我站在阳台上，看着那一根根垂下的绳子，热泪盈眶。我们给医务人员送保暖用品，他们又何尝不是在为我们送温暖？全国人民驰援武汉，我们即便身处疫情最严重的地方，心中仍是暖意盎然。岁寒知松柏，患难见真情，过了这道坎，我们都是过命的交情。

　　随着疫情的扩散，武汉的封城政策越来越严格，我们开始响应号召，能不出门尽量不出门。事实上，我们已经意识到了病毒传播的严重性，也不太敢出门了。可是，不出门，口粮问题如何解决？

　　武汉封城，是在过年时，那时家家户户都有存货，尚不觉得有什么，等年过完了，吃喝的问题也就凸显出来了。我家孩子同学家里，自从过完年，每天喝粥就咸菜，还有的朋友家里，连续好几天吃不上青菜。

　　我们家的情况也差不多，再不采购，即将面临断粮。我身为家中主妇，上有老，下有小，采购物资的重任自然落在了我的肩上。

　　而此时武汉已经禁车，即便我冒着风险出门，也没办法仅凭两条腿，从超市或菜场把柴米油盐搬回家。怎么办？总不能坐等(E)死吧？正当我一筹莫展时，却惊喜地发现，小区业委会和热心的志愿者，已经组织了小区食物团购。他们联系了菜农，按固定时间给我们小区送菜，一下子解决了我们的燃眉之急。

　　这是比雪中送炭更为珍贵的情谊，只有身处其中，方能体会出这沉甸甸的分量。菜农师傅赶来送菜，是冒着严寒、冒着被感染的风险；志愿者和业委会组织买菜，全凭一腔热忱，不曾收取分文。

　　特殊时期，我们小区和菜农之间没有签订任何纸质合约，没有交付任何订金，甚至未曾谋面，这是何等的信任！

　　菜农师傅也许想过，如果他辛苦拉了菜来，我们却跑单，他会血本无归，无法通过任何途径追讨赔偿，但他还是风雨无阻地来。

　　这位可爱的菜农，不但为我们送菜，还让我们帮忙联系医院，免费为医院的医务人员捐赠了1000斤菜苔，并自己开车送了过去。

　　为了减少我们被感染的风险，他总是独自在寒风中把每一袋菜按编号整理好，再通知我们分组下楼取菜。这样我们拿了菜就能走，互相之间不必交谈，也不必有肢体接触。

　　我们支付菜金，是通过群内转账，没有人当面监督，甚至不知道付钱的人姓甚名谁，但交易至今，没有一个人拿了菜不给钱。

　　这样的事还有很多，骑手小哥冒着风险帮我们买菜，却自己先垫付菜金；社区工作人员送来蔬菜，全部免费；我笑说家里缺肉，同小区的邻居马上说给我扔两块下来解解馋……

　　再后来，我们摸索出了更多的买菜模式，有人编写了详尽的买菜攻略，直至我写下这篇文章时，在社区工作人员的帮助下，已经安排大型超市对接了我们小区，我们从此不再为吃喝犯愁。

　　封城是大事，能让我们安心宅在家中的，却往往是这些看起来微不足道，却又关乎生计的小事。如果说战斗在一线的医务人员是冲锋陷阵的战士，那这些解决了我们柴米油盐的人，就是我们坚强的后盾。有了他们，我们才能安心宅在家中，阻断病毒传播，不给抗击疫情添乱。

　　封城后，有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外地朋友每天上网刷看消息，每每为武汉担忧不已，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但翻开武汉朋友的朋友圈，却发现我们大多数人每天都过得笑呵呵的，在各自封闭的小空间里自得其乐，就连在家无聊数豆子，都显得是那样地乐观风趣，看不出半点心烦气躁。

　　有一天，一位外地朋友实在是忍不住了，私聊问我：你们武汉的情况，其实没有外面传的那么糟糕，是不是？我看你们的朋友圈，都过得挺好的呀。

　　也许有人好奇了，你们武汉人的朋友圈，发的到底是些什么啊？哦，我们的朋友圈啊，那可丰富了，秀厨艺的，自制健身器材的，整理买菜攻略的……总体来说，除了吃吃喝喝，玩玩乐乐，还是吃吃喝喝，玩玩乐乐。

　　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形势不严峻吗？当然不是。是我们武汉人擅长苦中作乐吗？也不尽然。只是我们坚定地认为，保护好自己，乐观开朗地过好每一天，才是真正为抗击疫情做贡献。要是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好，岂不是要进医院，占用有限的医疗资源，给人添乱？

　　也有一些不同的声音，觉得武汉的疫情已经如此严重，你们还每天窝在家里大吃大喝，嬉笑玩闹，再看看那些冒着生命危险奋战在一线的医务人员，你们是不是太过分了？

　　不，不是的，话不能这样说的。 我知道，在这世上，没有所谓的岁月静好，只是有人在为我们负重前行。可那些为我们负重前行的人，那些哪怕疫情严重，依旧坚守在岗的人，肯定不希望他们的辛苦付出，换来的是我们成日的惴惴不安，惊惶度日，对不对？

　　我相信，我们只有乐观自信地过好每一天，才不辜负他们的辛苦付出；而他们看到我们安然无恙，幸福平安，才会觉得自己的付出和坚守有了意义。

　　记得有一次，有人在群里抱怨条件艰苦，不能出门，还得节衣缩食，感染者与日俱增，每天生活在惶惶不安之中。当时有人回了一句话，从此再没有人散发负能量了。

　　他回的是：其实我们很幸福，武汉虽然封城了，但医院没有关门，药店没有关门，超市没有关门，我们没有停水，没有停电，连网络都依旧畅通着。跟战斗在第一线的医务人员相比，跟水厂、电厂等封城却不能停工的工作人员相比，我们太幸福了。

　　是的，我们是幸福的。有太多的人，在为我们努力；有太多的人，在为我们遮风挡雨。看看他们，我们有什么理由悲观抱怨？

　　写到这里时，已经有人在问我，等疫情结束，你最想做什么？出门撒欢？拥抱大自然？不，我想走出家门，和所有迎面而来的人打个招呼，问一声好，看看这些在特殊时期互帮互助，给予了彼此无限温暖的人，笑脸都是什么样。

　　封城不封心，隔离病毒，不隔离爱。期待云开雾散时，与大家相约东湖泛舟，黄鹤登高，共贺江城无恙，国泰民强。

       来源：文艺报　|　阿昧　　2020年02月26日09:01